潘天寿杰出的构图能力,他人难与比肩。他的画,尤其是大画,构图宏大,奇险多变又非常严谨,强劲有力而颇具结构美,极具震撼心灵的力量。他对西画有某种吸收,如对平面分割的理解,是结合传统中国画布置注意取舍、虚实、主次、疏密、穿插、掩映、斜正、撑持、开合、呼应、计白当黑,来通盘考虑的。晚年他尝试将山水与花鸟相结合,如《小龙湫下一角》等便是非常成功的作品。传统绘画追求平稳和谐,而潘天寿在构图上敢于走极端,追求奇险沉雄,喜用“不平衡的平衡”、“造险、破险”。他那方正、严整的造型完全是力的赞歌,具有极强的现代意识。“力兼美,入奇正”,这是他的见解。他有两枚常用的印章,一枚是“一味霸悍”,另一枚是“强其骨”,他用这两枚印章时时提醒自己从“骨力”和“气势”两个方面纠前朝中国画的萎靡不正,并取得了成功。从这层意义上说,潘天寿的创新是一场现代的革命,他在中国画最为薄弱的环节把传统艺术推进到现代。正如一位理论家所说,“这是前无古人的,当代也没有一个人可以有他这样的地位。”(林木语)
潘天寿自己的创新作品让绘画界许多人为之眼睛一亮,说明潘天寿坚持中国画特色论并非是保守主义,传统出新之路是走得通的,问题是看你有没有出色的创造力。这从另外一面印证了他的理论的准确性,如今中国画特色论已为多数人所认可。
人们发现,“只有潘天寿才算真正自觉地从中国画内部来发现问题,并提出自己方案的优秀画家。”(严善錞语)他继承了文人画的优秀传统而改变了文人画的图式。他在中国画不被重视的困境中,高扬精神性,重建人文图式,从笔墨内涵、构图画法到格调意境等综合探索中,将作品推到大气磅礴的境地,从而以慑人的力量感和强烈的现代意识,在学术层面上捍卫了民族传统。
如果说吴昌硕以金石书法入画,酣畅雄强而明丽典雅;齐白石以其平民本色,作品天真童趣而简拙生辣;黄宾虹以学识的深邃幽奥,获得了浑厚华滋;那么潘天寿则以自强不息的生生之活力,“一味霸悍”地独具雄伟博大之气势。
潘天寿不仅仅是杰出的画家、美术教育家和美术理论家,他还是出色的诗人和书法家。他的诗作功力扎实,棱峭横肆,意出人表。其诗集辑录三百余首,言志抒情,各体皆备。其造诣之深,于近现代画家中亦不可多得。书法成就更高,行草源于黄道周、倪元璐,篆隶得力于卜文、二爨,在继承中积数十年探索,遂以豪迈朴茂之风格独辟蹊径,自成大家。归结到绘画,他的绘画既是诗书画印交融的传统中国画的一个总结,又是对旧时代传统中国画的一种超越,是传统的,又是现代的。潘天寿的艺术是民族的,也是世界的。
潘天寿先生不但给我们留下了大量极其珍贵的书画作品,还留下了丰富的著述。其中有《中国绘画史》、《中国花鸟画简史》、《中国书法史》、《听天阁画谈随笔》、《潘天寿美术文集》、《顾恺之》、《治印丛谈》、《无谓斋谈屑》、《听天阁诗存》等等专著。
综上所述,作为中国画“特色派”的代表,潘天寿的贡献是多方面的,影响是深远的。在二十世纪文化和社会大变革的时代,如何认识和对待民族文化传统?如何把握处理传统与外来文化的关系?如何立足于中国本土,在继承民族传统的基础上走出一条不同于西方现代主义的中国式的现代化道路来?——这是近百年来中国艺术领域争论探讨的核心问题。众多的艺术家都为此作出过自己的努力。期间取得过许多成绩和经验,也有过不少失误和教训。潘天寿的可贵之处在于,他是真正从中国绘画体系内部发现问题,并明确提出解决方案的人;他真正从学术层面上捍卫了民族传统,并以出色的实践成果发展了民族传统。他的高瞻远瞩的学术眼光和高尚人格越来越受到专家学者和整个美术界的崇敬。
正当潘先生以旺盛的精力向自己的艺术峰巅攀越之际,一场文化大革命无情地中断了他的艺术生涯,使这位曾经使建国后美术史闪闪发光的伟人,成了无辜的受害者。1971年9月5日,他被迫害致死,临终前留下一首五言诗:“莫嫌笼絷窄,心如天地宽,是非在罗织,自古有沉冤。”然而,他的人格和艺术却永垂不朽! |